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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子欣家守了几天之后:替没有被看见的痛苦辩护


来源:上观新闻

已经记不清沿着山路去了章子欣家多少趟,也已经记不清看见多少次爷爷奶奶泪流满面的场面。自事件发生以来,网上对这个家庭的种种猜测甚至恶意指责,作为记者,也都看在眼里。随着警方调查公布,事件暂告一段落。这些

已经记不清沿着山路去了章子欣家多少趟,也已经记不清看见多少次爷爷奶奶泪流满面的场面。自事件发生以来,网上对这个家庭的种种猜测甚至恶意指责,作为记者,也都看在眼里。

随着警方调查公布,事件暂告一段落。这些天来,面对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我认为有必要替那些没被看见的痛苦做一些辩护。这不仅事关这个不幸的家庭,更事关我们如何理解人性,如何理解我们自己。

部分网友对痛苦的理解实在太过简单,近乎儿戏。比如他们觉得,痛苦就是茶不思饭不想,就是号啕大哭,就是昏倒在地,这多符合常理啊。

这种痛苦当然有,我多次看到奶奶哭着捶打自己,也看到爷爷瘫坐在沙发上喘不过气来。如果要写,作为记者尽可以不放过在场的任何细节去写,以满足读者的想象。但是,且不说这对家人可能造成的二次伤害,难道这就是全部的痛苦吗?

作为在场者看来,这些戏剧性的场面描写,比起家中真正的痛苦,实在太过轻薄。那些痛苦是迟钝的,沉潜的,无声暗涌的。那些痛苦在哪里?它们弥散在这个家庭的每一处空气里,在墙上挂着的“吉祥如意”对联里,在章军赶回家抱起外甥时微笑的刹那里,在奶奶沉默转身给记者端上来的那杯苦茶里。

太多的痛苦没有被看见,而更多的痛苦是看不见的。我没有能力将全部感受还原至笔端,文字所述,不及万一。问题在于,在屏幕前围观的人群,可以理解这种痛苦吗?他们能理解,世界上有一种痛苦,会是以微笑表达出来的吗?

与其说这是考验读者的阅读能力,不如说是考验读者对自身人性之幽微的理解。如果能接受痛苦的复杂,就能接受更多的自己。

关于人性,永远没有非黑即白的答案。一如眼前这千岛湖,在秀美的岛屿和平静的湖水底下,是深不可测的千万沟壑。我们能不能接受人性的复杂?能不能拒绝二元思维?能不能拒绝仅凭猜测得出情绪化的结论?这恐怕是互联网围观时代里,对所有人的质问和挑战。

说一个没写在稿子里的细节,我希望它不会引来网友的大肆谩骂。记得14号上午,也就是这个家庭得知噩耗的第二天,我看见女孩的爷爷挎着竹篮从院外经过,我远远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往林子里走去,不一会儿,他采了一篮桃子回家。

某些网民大概会骂吧,说你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有心情去采桃子?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时家里有很多亲戚,爷爷奶奶是很淳朴善良的人,我去他们家采访时,奶奶都会洗一篮子桃子端上来招待,即使再三拒绝,他们也一直劝我们尝尝。老人对陌生记者都如此,何况面对亲戚?可是这种再自然不过的单纯善良,在另一个场域里,套用另一种框架,就可能变成冷漠自私。

媒体有义务去澄清一些猜测。比如章军和姐夫连夜赶回,有人说孩子都还没找到你们就回家了。网民不知道的是,8号报案到当天,章军一刻没停连笔录都没来得及做就赶到宁波,回家时还是那件衣服没换,这次回来一方面是补笔录;另一方面,网民不知道的是,章军父母状态很差,他怕老人出意外,必须亲自前来安抚。这也会被说成冷漠,你让章家还能说什么呢?

还有说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甚至把视频里的奶奶看护小外甥当成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的证据,网民不知道的是,小外甥平时在杭州,并不在淳安,这次特意带回来,是姑姑特意让爸妈照看,给他们一些寄托,晚上也睡在一起。可是,这份善意,在互联网上,就变成了重男轻女。

出事后,家里人几天没有正经做过饭,根本吃不下,只能随便应付。我到的那天,他们认认真真做了几个菜,邀请我和同行的记者一起上桌,他们依然淳朴善良,活着的人要吃饭,要活下去。这在我们看来,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姑姑却突然提醒我们,你们拍照还是不要拍到这桌子菜吧,她怕网友看到做了几个菜会骂他们家庭还有心思做这么多菜。可他们明明是受害者,没有正经吃过饭的也是他们,不是网友。他们凭什么要受到这些指责呢?

这是一个围观时代,具体来说,是一个凭二手信息围观的时代,基于此的结论常常不可靠,甚至危险。这或许就是记者这份工作的意义和福利,在场给了一种不同的价值判断维度,但也正因如此,我需要以在场者的身份,尽可能为当事人,为所有没被看见的痛苦,做一些辩护。

7月14日,警方发布调查通告。当天傍晚,我买好回上海的车票,从章子欣家离开。下山的路上,霞光烈烈,从远方湖中千岛射进山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痛苦并没有消散,它们在往后的数年里,会弥散在这座山里,弥散在这个村庄,弥散在某户普通人家里。

可是我只能逼自己相信,天地仁慈,生生不息,人终究还要走出这座山。

[责任编辑:王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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