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明季时 张公人共仰  ——《张苍水画像卷》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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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昔明季时 张公人共仰 ——《张苍水画像卷》背后的故事

忆昔明季时 张公人共仰  ——《张苍水画像卷》背后的故事

张苍水小像

忆昔明季时 张公人共仰  ——《张苍水画像卷》背后的故事

张苍水纪念馆(柯以 摄)

忆昔明季时 张公人共仰  ——《张苍水画像卷》背后的故事

天一阁博物馆供图

天一阁所藏书画中不乏名家名作,如黄庭坚的草书手卷、元四家之一吴镇的画卷。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宁波历代书画家的作品,其中,《张苍水画像卷》背后,还有一个长长的故事。

“张苍水是宁波家喻户晓的抗清英雄,《张苍水画像卷》的产生、演变、流传甚至保存都与宁波人息息相关。”天一阁博物馆研究馆员陈斐蓉介绍。

《张苍水画像卷》的引首部分,是用篆书所题的“明苍水张公之遗像”,书法苍劲有力。书写者为陈劢,题写的时间是清同治庚午闰十月朔日,也就是1870年的闰十月初一。陈劢是宁波有名的藏书家,收藏古籍十万卷,著有《运甓斋诗文集》。他跟烟雨楼的主人徐时栋非常要好,徐时栋在修《宋元四明六志》时,不少文字是由陈劢协助完成的。

《张苍水画像卷》主体部分是张苍水的坐像,上面没有题诗也没有落款。因为当时的肖像画一般是不落画工名字的,这跟明清文人画讲究诗书画结合是不一样的。

画的第三部分是题跋,数量庞大,一共有31段。“大部分题跋者是宁波、杭州人,宁波的有10位,杭州的有7位。题跋时间最早是1805年,最晚是1870年,跨度长达65年。”陈斐蓉说。

奇怪的是,题跋中的第13段至第29段,笔迹相同,感觉出自同一人之手。为什么会这样?后来研究发现,这部分题跋是一个叫范邦棠的宁波人抄录的。

手卷上最有名的题跋者是民族英雄林则徐。他写道:“圣代重褒忠,谥典光泉壤。耿耿心不磨,临风每吊逞。忆昔明季时,张公人共仰。卅城不日收,中兴如指掌。”“卅城”是指张苍水抗清斗争最辉煌的时候曾经收复了三十座城池,眼看中兴在望,但最终还是“一木竟难支,精忠委从莽。至今展遗容,神姿何应爽。焚香一再拜,灵风起虚幌。”这段题跋表达了林则徐对张苍水的崇敬之情。

张苍水到底经历了什么?陈斐蓉介绍,张苍水是崇祯十五年(1642年)的举人,如果不是朝代易祚的话,他应该与大多数中国传统文人一样,继续应试出仕。但1644年清军南下,山河变色。浙东各地民间力量纷纷组织起来抗清,张苍水也参加了由钱肃乐组织的反清复明行动,他的一生有“四入长江,三下闽海,两遇海难”的经历。1659年,张苍水收复了四府三州二十四县,差不多有30座城池,气势撼动朝廷。这也是张苍水抗清事业的巅峰,但大好形势因为郑成功的轻敌功亏一篑。

之后,张苍水只好解兵,带着几个侍从隐居在象山的悬岙岛。但不幸遭人出卖,半夜被清军捕获。朝廷几次劝降,他都不从,于1664年9月7日在杭州就义。

在明季抗清志士中,宁波有40人死节,张苍水是最后一位,抗清长达19年。他身上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挺身赴难、舍生取义的凛然气节,受到了后代文人的推崇。

张苍水被杀后,其外甥私下里出钱把他的头颅买回来。当时在杭州的一些文人出钱买地,把他安葬在南屏山的荔枝峰下,然迫于形势,只以“王先生之墓”做简单的标记。宁波人万斯大也参与了这次秘密安葬。

如今,人们把张苍水和岳飞、于谦并称为“西湖三杰”。在宁波,至今留有张苍水故居,现辟为纪念馆,所在的街叫“苍水街”。忠烈不朽!

300年递藏 浩气长存

陈斐蓉介绍,张苍水被捕后,画有一幅狱中像,这是浙东学派集大成者全祖望记载下来的。全祖望怎么知道这件事?原来是张苍水的女儿告诉他的。张苍水女儿是全祖望的族母。当时,全祖望发现民间流传着很多张苍水的画像,但各不相同。于是就问族母,到底哪一本是真的。族母提及狱中像的事。后来,全祖望就写信询问万斯大的儿子万经。万经回复,狱中像就藏在他家,还临摹了一本送给全祖望。全祖望把它拿给族母,每次挂像,她“喃喃然,且泣且语”。

张苍水对清廷来说属于“扰攘草泽”,所以当时的文人不敢公然赞颂他,甚至不敢直呼他的名字,而是叫他“王先生”或者“奇零先生”。为什么叫奇零先生?因为张苍水有一部诗文集叫《奇零草》。

张苍水死后112年,情况有点改观。乾隆皇帝为了“褒阐忠良,风示未来”,将明代建文靖难和晚明殉节诸臣,编成了一个册子,叫《胜朝殉节诸臣录》。其中,赐谥号为“忠烈”的有100多人,张苍水是其中的一位,这也是后世称他“张忠烈公”的由来。

到了嘉庆时,追忆张苍水渐成热潮。嘉庆二年(1797年)清明节前的一天,浙江有11位举孝廉方正的征士在张苍水墓前,商议要立墓碑,购画像刻石。宁波人童槐参与其中。

家中藏有张苍水画像的文人纷纷拿出画像,请人题跋。宁波人徐淳,拿出祖父留下的张苍水画像立轴。此即万经手中的狱中像,但它怎么到了徐家?中间环节并不清楚。徐淳找了当时最有名的画家顾洛,将狱中像缩摹成手卷形式。因为手卷比较小,容易携带,而且可以请多人题跋。此事发生在1805年前后。

手卷(顾摹本)此后一直保存在徐家。1861年,太平军进攻宁波,宁波许多收藏家的藏品被掠劫一空。徐家的收藏同样四处流散,张苍水画像的立轴原件已不知去向。1862年战乱平息之后,有人拿着顾摹本来到月湖银台第童家兜售。童槐的儿子童揆尊,之前也一直在搜集张苍水的画像,他看到手卷后面有父亲童槐1839年的一个题跋,非常开心,花重金将其买下。但没过几年,顾摹本又从童家传到藏书家陈劢手中。天一阁范氏后人、贡生范邦棠是陈劢的好友,数十年前,范邦棠从全祖望文中得知家乡藏有张苍水画像,就开始搜集,可惜一无所获。因此,当他看到陈劢收藏的画像时非常兴奋,向他借摹一本。

范邦棠有段文字记录了画师的临摹场景,“此卷重临顾本,画师展卷肃然,极意抚仿,凝神默坐,汗湿重衫,未敢轻易落笔,其钦慕不可言喻。呜呼,忠义节概,凛凛千载,凡有血气莫不尊亲于此……”

画像中,张苍水坐在石头上,石头状若老虎,隐喻着降龙伏虎。而人物神情十分安详,不像抗清志士,倒像书生。衣袍下露出的红色鞋履十分显眼,右脚搭在左脚之上。“可以看到,在许多版本的画像中,鞋履红色的居多。红色在明清易祚之际有其特殊含义。”陈斐蓉介绍。

范邦棠过世后,他的收藏也随之散佚,《张苍水画像卷》又经过了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及至1960年,天一阁同仁在荣宝斋看到这个手卷,把它买了下来。”陈斐蓉说。

31段题跋中,为什么一部分是顾摹本的原跋,一部分又是范邦棠的抄跋?好奇之下,陈斐蓉开始了研究考证。

她认为,“天一阁本存在两种可能性,第一,是借临本加上顾摹本部分的原跋,加上范邦棠的抄跋。第二,是顾摹本加上顾摹本部分的原跋,加上范邦棠的抄跋。”“也就是说,这个手卷是一个拆配而成的‘组装’件。”她介绍,在书画领域存在很多拆配现象,譬如用真画来配一些假的题跋,或者用真的题跋来配一些假的字画,造假者通过“组装”来谋取利益。

张苍水长什么样?陈斐蓉说,象山人厉志有一段题记,他自称看过张苍水的遗像,“乌帽绯袍,面长一尺,眉高于目寸有二分,颧与耳齐,鼻中悬如柱,须五出,索索如有声,目平视而微俯,黯然若有忧色……”此为当时绘于狱中像者。可见,狱中像上张苍水很有可能是身着红色的官服。

天一阁还藏有民国《张苍水坐像》轴。画中张苍水的衣服颜色为绿色,而鞋子还是红色。画上还题有宁波人葛旸抄录、董沛所写的祠堂碑铭。

陈秋草1944年摹《苍水张公遗像》轴,现也藏于天一阁。画中张苍水坐在片片石块之上,和天一阁所藏手卷摹本上的形象非常相似。可以看到各个摹本之间虽然大致相同,但还是存在一定差异。

300多年来,张苍水画像在宁波人手里不断地被临摹和传递,为宁波人所珍惜和崇敬。透过《张苍水画像卷》,可以看到宁波人极重梳理历史人物、褒扬忠节之士,极重地域精神。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有删节。此为线上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