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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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步入暮年,就难免会产生一种苍凉感和回归感。所以,能经常回忆回忆童年时代的故事,实在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这能让人焕发起难得的童心,可以保持年轻的心态。平时,每当我偶而回想起儿时经历过的许多趣事,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在一次参观《桥画展览》时,我的视线被一座长长的小石桥牢牢地吸引。这座似曾相识的小石桥立即唤起我遥远的记忆——我联想到故乡宁海竹口村头的儿时经常行走的小石桥。

故乡的小石桥史称“履安桥”俗称“过路溪桥”,桥身约15米左右长,1.5米宽,3米高,桥下支撑着六只桥墩。桥面的宽度是用三块石板并列铺成,依次前伸,二岸六墩七缺口,共用二十一块略呈淡红色的石板衔接而成。

这座平坦而狭长的小石桥及通往县城的十五华里的石子路,是一位叫陈熙光的族公(国立东南大学文学士,解放前曾任宁海县教育局局长)负责集资并为主投资修建的。因而,小石桥就一直象征着真诚、善良、美好、和谐。

小石桥下的一条小溪叫“过路溪”,溪中流淌着晶莹透亮的溪水,流到平坦处,汇成了一个不大的深潭,接着继续往下流。溪潭的水呈蓝碧色,一群群灰黑色的小鱼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来来往往穿梭般地游逛着。溪水是从东南角的山谷中流出来的,其水质清凉甜口,村民们美其名曰“甘泉”。小溪水底及溪滩上的鹅卵石恰似莹润的珍珠,十分可爱。溪边长着一丛丛碧翠森森的修竹,修竹临溪水,颇有清幽的田园情致。我的三十二世太公天炯先生曾吟《竹口清居》诗一首,其中有“傍溪依竹结幽居,半榻清风半榻书”句。竹口村其实由三个片(以前叫大队)组成,其中靠近溪旁的一个片叫“竹溪片”,陈氏的宗谱亦名《竹溪下洋陈氏宗谱》,由此看来,这“竹溪”的地名大概就起源这村头景致。后来,我取艺名为“竹溪子”,就是因为既有地理依据和宗族观念,又富有诗画意味,自认为是取得贴切的。更有可观者,小溪两旁的堤岸上还依次长着一株株高大的叶茂荫浓的棲椤树,树叉上筑有很多的鸟巢。每逢夕阳西下、余晖回照的傍晚,就会出现一大群“宿鸟归巢”的镜头。夏日的晌午,树荫中还会不时地传出此起彼落的蝉噪声。你瞧,这座秀长的小石桥,就置身这富有诗情画意的环境之中。

儿时的我,曾经不知多少遍地来回行走在这座小石桥上,所以,我留在小石桥上的脚印多得数也数不清。桥下淙淙的溪水可以流走我的童年岁月,那座桥上却已镌刻下我深深的记忆,记忆中的故事几乎有脚印那样的多……

打从八岁那年起,我每年总有二至三次跟随父亲到县城赶集。去宁海县城,村头的小石桥是必经之路。每当我的脚步一踏上它,出远门的心就格外的开朗,因为我认为小石桥是走向前程的良好开端;每当我赶集回来又重新踏上它时,来回跋涉三十华里路的疲劳就顿时“烟消云散”,因为我认为小石桥是到家的标志。

小石桥畔,是我们村童经常玩耍的好地方。在溪滩上拣鹅卵石、在溪岸的泥洞中捉毛蟹、在溪水里用“撩兜”网鱼虾、在溪潭中潜水

和“打水仗”等等,这些都是我们玩耍的主要节目。记得最有趣的一次是,乡里的一位武装部长组织几个民兵,站在岸上,用步枪瞄准水潭中的游鱼进行射击比赛。其中一位号称神枪手的民兵,弹无虚发,竟一连射杀好几条溪鱼。在每一次的活动中,小石桥总是温顺地陪伴着开心的人们,静静地观赏着一个个精彩的节目表演。

令人难以忘怀的事莫过于“村头抗洪救险”了。时于1956年7月31日(我12岁),由于强台风过境,天刮着9-10级的大风。狂风扭折了树木、吹掀了屋瓦、扑倒了庄稼;它横扫着四面八方、摇撼着整个大地。暴雨从混沌而沉滞的云层中倾泻下来,它抽打着山峦、冲刷着旷野、鞭挞着村舍;它扯天砸地的垂落、气势汹汹地迸射。

那天傍晚,山洪像一头伤了枪的野兽,发疯似地冲向小溪。小溪里原本澄清柔和的流水却顿时激起暴怒的湍鸣,浊浪一个接着一个地冲击着小石桥,卷起了一个个巨大的漩涡,猛烈地回撞着两旁的溪堤。

它试图冲垮小石桥和堤坝,切断交通、吞噬田地和村庄。

村子里响起了报警的铜锣声和“抗洪防堤、保护桥梁”的呼喊声。

于是,全村的少壮男女都自觉地紧急出动(我亦跟随父亲去了)。有的挑沙包、有的背竹垫、有的扛长竿、有的拿铁铲,顶风冒雨地来到了村头溪边。三四百个村民拉长队伍,一字儿排列在长长的溪岸上。无数束手电筒的光柱和斜射的雨线纷乱地交织成若隐若现的“光网”,就仿佛是古战场上敌我双方的无数把刀剑在交战。乡亲们一边迅速地把一张张竹垫摊在靠水的堤坝上,一边把一袋袋沙包往竹垫上叠,以遏制堤岸的土石流失、防止塌方。有的则用长竹竿不断地把浊浪中的漂流物撑开或撩上,以免撞坏小石桥。此时,风声、雨声、急流撞击

在小石桥上的水浪声以及人们的吆喝声混合在一起,谱成了一首悲壮的人类和灾难相搏击的“悲情交响曲”。乡亲们为了保护溪堤和小石桥而连续战斗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风雨稍稍平息,水位有所降低,

各自才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家。

我始终惦记着已被滚滚浊浪淹没的小石桥,不断猜测着它是否被大水冲垮、卷走。直到第二天,我惊喜地发现,那浑身水痕、遍体污渍的小石桥居然无恙地微露出水面,它自豪地告诉我,它没有被灾难所屈服,它又挺过来了。

故乡的这座小石桥,它自从肩负起让人们跨越溪流的责任后,年复一年,不知有多少南来北往的人流踏着它的身躯走向彼岸;在艰难的岁月中,它总是坚毅地承受着各种“邪恶势力”的袭击和摧残,一次次地渡过了难关;平日里,它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总是和蔼地守护着在它身旁玩耍的孩子。这座联接两岸的小石桥,比起漫漫的路当然要短,然而,人们记着的却是它。因为,它是路的缩影,它是路的延伸,它是路的关键;它使人渡过难关,从而到达理想的彼岸。它在一代又一代的父老乡亲的心目中,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斗转星移,世事沧桑。随着时代的变迁,随着经济的发展,随着交通的改善,现今,竹口村已列为宁海县的经济开发区。这条自村里通往县城的石子路已被村西及村东的两条大公路所取代,它的绝大部份路段已被改道、切断,现在只剩下约一公里的长度了。所幸的是,这座历经沧桑、年事已高的小石桥却依然非常硬朗,至今仍紧紧地连

接着这条残存的石子路段,继续为村民们发挥着余热。

趁着回故乡祭扫父母坟墓之机,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到那已经是面目全非的村头小溪旁佇立、凝思,寻觅童年的足迹,看望这座苍老而硬朗的小石桥。

陈承豹

2006年5月

于世纪虹砚香斋

(此文刊载文学刊物《早春》2006年夏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