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根本土 面向现代 ——农民画创作思路的断想

我国的农民画产生于解放后的五十年代初,经过五十余年的变革和提高,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农民画家及其作品，在国内外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严格地说， 农民画还并没有明显地形成个人风格和体系。就地方特色而言，大部分地区的农民画还没有形成一种由多种风格构成的相互联系的整体。为此，个人认为农民画的创作思路应进一步从两个方面去着力变革和提高，即：植根本土——借鉴民间美术；面向现代——追求现代意识。

借鉴民间美术

要借鉴传统的民间美术，首先要对民间美术的种类和艺术特色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民间美术的形式美特色。农民画虽始兴于五十年代，但它却是从古老的民间美术中脱胎而出的，所以，究其本源，可以上溯到原始美术。在原始社会的造型艺术中，新石器时代的彩陶可谓是富有特色的原始工艺美术品，例如：众多出土彩陶上的几何图形、人面形、舞蹈纹以及鱼形鸟类等图案，这些不规则的相对抽象的几何纹，是民间画家从写实的基础上，采用了简化、夸张、变形的装饰手法绘制而成的。它具有造型质朴概括，线条流畅粗放，色彩简明强烈等原始美特色。

图1，舞蹈纹彩陶

此外，自奴隶制社会以后的漫长历史中所产生的青铜器、陶俑、漆绘、帛画、壁画、石雕、画像石 、砖雕、木雕、泥塑、皮影、剪纸、刺绣、嵌镶、染织、年画等大量的民间美术各呈异彩，充分体现出多种多样的形式美特色。

图2，商周青铜器

图3，汉代马王堆帛画

图4，汉代瓦当

图5，砖雕

它们的形式美特色大致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体现出来：

活泼性。活泼即是朝气和生命力。民间美术的活泼性植根于劳动者的乐观、智慧和自信，其突出的表现是造型夸张、形态浪漫、清新纯朴、丰富多彩，不受任何程式的约束，具有极大的自由性和创造性，充满着生命力的形式感。

图6，陶俑

天真性。天真即是直率、自然，不矫揉造作，无雕琢痕迹。它出自民间艺人表露情感的真挚与坦率。

图7，黟县卢古村民居 木雕

3，整体性。民间美术有如儿童面，其把握世界的艺术方式以整体性见长。也就是说，民间画家采取“二维空间观”和“主观分色”的手法，简括、明了地勾画物象的形体，单纯、大块地平涂形体的色彩，给人有一种整体感。

图8，刺绣 鹭鸶探莲

4，装饰性。装饰是民间美术形式的基本格调，民间画家在表现形式的艺术处理上，采取“意象手法”，把形色与自然物象的距离拉开。强调主观感受和意念的表现，即所谓“变形换色”的手法。

图9，剪纸 鼠年有余

民间美术的情感内容。民间美术都是直接以广大民众为情感对象的，它与一个民族的普遍信仰、习惯、观念、理想和愿望息息相关，所以，民间美术所反映的情感内容正是人类健康的、积极向上的本质力量。它所选择的题材是人们所熟悉的日常生活内容，如岁时节令、娶嫁婚喜、寿辰庆典、劳动场景等。它所表现的主题则是热爱生活 、热爱家乡、歌颂正义、歌颂劳动，如民间年画的“百年好合”、“莲生贵子”、“五谷丰登"、“喜上梅梢"等，无不表现出喜庆吉祥、花团锦簇的情感内容，这种情感内容在人民大众的生活和情绪中起到了乐观、开朗、向往美好的积极效应。

图10，刺绣 莲生贵子

徐悲鸣先生说过：“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续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民间美术已构成现代艺术赖以成长的文化土壤。所以，我们在从事农民画创作的过程中，必须认真地去借鉴和吸收民间美术中真正有魅力的东西，只有这样，农民画创作才能牢固地植根于民族民间艺术的这块沃土之上。

在艺术创造中，要真正做到“借鉴”而不是在形式上的照搬，也并非是件易事。如：农民画对传统民间美术的借鉴不应是顶礼膜拜地全盘继承，它还必须在“具有明显的民间美术气质"中体现出现代意识，否则，表现手法就会显得太陈旧，就难以适应现代人的审美情趣。那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借鉴"呢? 1，现代的创作题材借鉴传统的民间形式，必须要以新的内容为出发点，即：农民画创作在表现形式上(造型和色彩)可以借鉴民间美术的天真和稚拙、简括和质朴的原始美，但在作品主题构思和基本格调中，却要体现出现代感，即要体现出当代生活气息和时代精神。2，借鉴民间美术的表现形式，决不能因此而削弱农民画作者自身的艺术个性，,相反是要通过借鉴，更强化自己的个性风格。即：一方面要体现出作者自己独有的艺术气质，另一方面在表现手段上应有作者自己的创新独到，而决不能被借鉴的形式所取代。3，要力求把借鉴融化为作品的血肉，而不是外加的点缀和装饰。即：应把民间美术内在的气质、情趣、格调自然地融化到自己的作品中来，惟有如此才不至于使自己的作品在借鉴中流于生搬硬套的肤浅的装饰化。

图11，农民画 渔村 高妮娥 镇海

追求现代意识

所谓现代意识，是指作者的创作意识，要鲜明地体现在当今时代的历史进程的深刻变化中，应具有时代精神和时代审美意识。就农民画创作而言，要追求现代意识，就必须做到 ：

深刻表现时代精神和现实生活。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鲜明的地方特色是农民画的一大特点。农民画作者绝大多数生活在农村，在其创作中能充分显示出两方面的优势：首先，对于生活题材的选取，可以做到“信手拈来"而丝毫不存在猎奇现象；其次，对于生活题材的表现，可以做到通过意象手法，自自在在地抒发心境中的感受。这两方面的优势乃是农民画创作的主要成因之一。然而，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形势的迅猛发展，人民的生活正在全面奔向小康社会，越来越普及的现代化生活方式，潜移默化地增强了人们新时代的审美意识。因而，这就必然要求农民画作者不能依然局限于或停滞于原来的认识生活和表现生活的程度上，而是要学习、创新、与时俱进以求得发展，否则，就难以适应广大群众日益提高的审美水准。也就是说，今后的农民画创作，在继续发扬原先创作优势的同时，还应充分注重如何加强艺术的创造意识，力求学会善于捕捉当代生活中的“闪光点"，学会对新事物的审美判断，然后通过意象手法表现出来。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满足观赏者的审美要求，使自己的作品能做到深刻地表现时代精神和现实生活。

图12 ，农民画 大棚丰收 顾圣亚 象山县

追求新的艺术形式和艺术语言。农民画的创作，要寻找新的艺术形式和新的艺术语言,就要在发展与丰富民族的独特因素的同时，还要融化与吸收外来的艺术营养。鲁迅先生说过：“以新的形式，尤其是新的色来写出他自己的世界，而其中仍有中国向来的魂灵。”这里所指的“新的形式"和“新的色" ，即是指借鉴外国的东西。

图13 农民画 江南可采莲 陈德鸿 宁海县

试看我国农民画近五十余年的发展史，其间已经有过两次较为明显的融化专业绘画和外来艺术的经历。

图14， 开发宝山 高妙兰 象山

（五十年代创作）

第一次是七十年代中期。较典型的例子是户县农民画，首先在表现形式上开始打破五、六十年代农民画的一套比较传统的表现手法，明显地吸收了专业绘画中的结构、透视、解剖等技法。在内容上则强调选择所谓重大题材，力求突出政治性主题，其作品虽然給人有一种主题明确、形式新鲜或色彩强烈的感觉，但主要的问题却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三突出”、“程式化”和“写实倾向”等创作思想和创作方法的影响，以致使作品过于强调情节构思和表现技法趋向专业绘画，从而削弱了传统的民间特色。

图15，户县农民画 视察

第二次是八十年代初。金山农民画异军突起，它以既有民间特色，又有现代意识的崭新面貌登上了农民画的画坛。于是，一些原来受户县农民画风格影响的农民画作者，都转而积极向金山学习。即：在借鉴民间美术的基础上，适当地吸收西方近、现代美术的夸张、变形、色块组合和色彩处理等凭主观印象作画的表现手法，使农民画形成了构图饱满、造型简括、色彩强烈或和谐的现代意识鲜明的艺术特色，从而把我国处于多年探索中的农民画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图16， 金山农民画

近年来，农民画创作向西方近、现代美术借鉴的趋向仍在发展。然而，西方近、现代美术的流派多若繁星，绝不可能一概吸收，而只能择善而从，为我所用。

1，借鉴新的空间观念。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绘画表现空间是以科学透视为依据的。自二十世纪初的印象派产生之后，现代画家开始注重视觉印象和心理空间感受，而不受固定视点和科学透视所约束，甚至把焦点透视无限夸大，转向反常。例如：把近大远小变为近小远大，或把各视点所捕捉的图象集于同一结构，或以反常视觉关系表现一种超时空的幻想……从一定程度上说，西方现代绘画的新空间观念和我国农民画的“散点透视”的空间观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说，西方现代绘画所探索的新空间处理手法，只要对我们有益，未尝不可有分析地借鉴。

2，僧鉴新的造型观念。西方现代绘画的造型观念，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把客观物象进行夸张、变形，甚至进行分割和拆散，把现实世界变为主观世界。西方的这种造型观念与我们现代民间绘画凭主观意象作画的“造型随意性"，又似乎是不谋而合，所不同的是前者属于有意识的个性追求，而后者则属无明确创造意识的“随意造型”。农民画在造型上如要继续图变，就必须从“无明确创造意识”逐渐转化为“有意识的个性追求” ，对于西方近、现代美术的“写趣"、"半抽象"等表现手法，应作适当的借鉴。

3，借鉴新的色彩观念。西方近、现代派的绘画，对物象的色彩处理十分强调视觉印象和主观感受。例如：表现感情热烈的题材，就用红色调子处理，因为红色意味着奔放、热烈。表现情绪低落的题材，则用灰冷调子处理，因为灰色、冷色意味着伤感、凄凉。总之，描绘物象可以不受物象的固有色或光源色所局限，而是凭着主观印象，可以任意把海水画成红的，也可以把太阳画成蓝的……这种印象色彩观与农民画的“主观分色”亦有相通之处。然而农民画的“主观分色"只注重于形式表现，并带有较大的不自觉性，而西方的新色彩观却十分注重以色彩表现情绪，以形式服从内容。所以，农民画要借鉴西方新的色彩观念的道理也就在于此。

但是，农民画创作在吸收西方近、现代美术表现技法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倾向性的问题。如：

(1)夸张反常。造型的夸张，色彩的浪漫，这本是农民画固有的特色，但是，如果夸张反常、变形失度，就会破坏美的法则，违背审美特质。

图17， 夸张反常

装饰过度。装饰是农民画创作中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法,然而，装饰性手法的运用，不能脱离农民画的艺术语言、造型、构图、色彩等固有艺术手法的具体制约，以及对题材内容表达的配合。倘若装饰性太强，就会削弱农民画稚拙、质朴、纯真的内涵美，以至会感到不象农民画而被误认为是某些装饰图案或装饰画。

图18，装饰过度

(3)抽象倾向。农民画的造型，习惯介于抽象和具象之间的意象，它只能根据具体物象进行适度的夸张和变形，从而达到“似与不似”的效果。这种“似与不似”的造型效果，最符合本民族人的审美心理。如果，农民画创作象西方抽象派那样把物象进行分割、拆散，作所谓纯主观的潜意识表现，那末，就会失去应有的民族传统的审美法则。

图19，抽象倾向

此外，还有专业性倾向。农民画的表现形式和表现技巧在适当吸收外来艺术的同时，也可以适当吸收国、油、版等专业绘画艺术的表现手法，如：中国画的写意、传神、装饰、变形、气韵生动、散点透视等。但是，如果过份“专业”，明显貌似，就会冲淡农民画的原汁原味，破坏农民画的本来面目，历史上，专业化的户县农民画就是一个不好的例子。

图20 ，专业倾向

总之，农民画既然是现代的，又是民间的，它就势必要植根本土，亦势必要面向现代，并要使古老的民间形式与现代的审美情趣相互统一。纵观古今中外，大凡有出息的美术家，都无不把“现代"和“原始"这两个似乎根本不相容的东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农民画创作亦不外乎此。相信只要能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勇于探索，敢于图变，着意创新，立足发展，中国的农民画就一定能够开拓出一条通向理想境界的艺术大道。

陈承豹

2003年3月

于甬上高塘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