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则诗社 | 一人一艺·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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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诗社 | 一人一艺·三人行

一人一艺·原则诗社·三人行。本期推出回地、清隐、蔡敏三位诗人的诗作。

第十九期宁波市文化馆“一人一艺·原则诗社·三人行”作者:回地、清隐、蔡敏。原则诗社成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发起人为韩高琦,地点:宁波象山半岛石浦码头。其主要成员为长三角一带实力诗人。阵地:《原则》诗刊(目前三编委:韩高琦、俞强、李郁葱)。原则诗社以坚持原生态诗歌创作为宗旨,正本清源,卸下浮躁或多余部分,让诗歌回归到“无用性”,让诗歌回归到自然语法中,让诗歌回归到诗歌本身。2020年底,原则诗社加入宁波市文化馆“一人一艺”阵列。

本期导读:韩高琦

回地的诗

回地

浙江嵊州人。1990年代开始诗歌写作。主编有12人诗选《越界与临在》,民刊《低岸》、《越界诗刊》等。

●导读:

回地兄的诗歌有一种身正不怕影斜的垂直击打: 其光芒的质询与叩问,类似布罗茨基曾在某篇诗论中提及的“重力”一词的精确安置,让脚下这片生存的大地激荡起灵魂回声的层层涟漪……(韩高琦)

悲歌仍未奏响(组诗)

小叙事诗——给女儿

暮云霭霭的时辰,人影漂移……

矮树丛中有羽翅在扑闪。

当一只鸽子在草坪上被我捉住时,

你在那潭人工泉水边与同伴嬉戏?

还是趴在哪片草坪上, 对着一幅你临摹的画像出神?

鸽子的右足瘸得很厉害,一个关节

已僵硬肿胀,像一个肿瘤。

我将它带回我们25层楼的家,

为它的伤腿裹上绷带和棉花。

你已回家,走过来轻柔地呵护它,

怕我会再次伤着它。你用一个指尖碰触

它脖子上淡蓝色,有灵光的茸毛。

你总是生怕我下手太重。

你似乎对大人做的事不太放心。

“包扎得太厚了。会不会不透气?”

“它会永远残疾吗?它从此会不能飞了吗?”

整个晚上,鸽子安静地住了下来,

在我和你为它预备的那只小纸板箱里。

第二天我们在它右足发现一个小套环

上面有一排编号。上网搜索这串数字,

竟能查到一个人的名字。“他就是鸽子的主人?”

你想象着遥远世界上的事情……

十几天以后,书房里开始听到

翅膀飞腾的声音。当你进来,

它有点惊慌。后来它就索性

飞到书架顶上不下来。

我们小心翼翼给它准备好

玉米和水,端到它跟前。

有时候,当你阅读一本书,

头顶有羽翅扑腾的声音,我似乎想对你说:

有一个飞翔的灵魂正俯瞰着

我们在世的生命。

而有时当我驱赶它,你想来阻止,

就有一阵鸟屎雨从天而降。

一个月后,在南方山上的某个古镇,

忽然接到你打来的电话,你的抽泣声

使窗户外溪流的水声退得很远:

“鸽子……鸽子……走了……!”

我永难忘记你那颤栗的声音。

你的抽泣,让我看到你小小的肩膀和心脏

在抽泣和撕裂:那起伏的哭声的声线

织成的那一匹你我之间的致密纽带。

后来我知道了那天的细节:当鸽子的伤

被治愈,它已经飞得很好。

你心里纠结要不要将它放走。你不舍,

而又心疼它被囚禁的模样。

终于,你有了决定。那天早晨

你为它打开一扇书房的窗子,

将它捧上了窗台,并快步跑开

为的是在告别之前,取来你想让它最后吃的粮食。

当你返回,窗台上已没有它的踪影……

接你电话的瞬间,似乎听到有人对我说:

你的童年生活快要结束了。

而你的童年,是否正是我养育过的

那只受伤的无名鸽子?犹如我们也带着创伤,被隐匿的上帝看顾。

可当我常常,在春天或秋季,接送你上学,

内心久难抚平的,为何是一种匿名的伤痛……?

如今,你已经长大。你在云蒙峡,

南太行,甚或新疆的山水,和边境线行走,

而我在书页间虚掷光阴,看见渐渐叛逆的你告别自己的童年。

我们之间的纽带,也需要在云彩

和霞光之间,重新编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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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017

诗与公共生活(之三)——卡夫卡在“最高法”门前如是说

“最高法”门前,蚂蚁疾行,

“最高法”门前,蚂蚁窝窝藏闪电,

“最高法”的语法纹丝不乱,

法律一动不动,

尘埃积压一如厚厚的积雨云,

“最高法”始终有更高法的天灵盖。

“最高法”用完了古罗马文,汉谟拉比法典,

楔形文字,拉丁文,意第绪语,捷克文,

“最高法”卷宗一如暴雪高过天庭,

“最高法”的大雪:

闪耀千年皑皑白骨,

“最高法”的语法纹丝不动。

“最高法”门前保安的拇指盖翻飞闪烁

通往城堡的纹路;“最高法”门前,

窨井盖在大雾中被环卫工人刚刚捂住。

“最高法”的语法毫不慌乱。

“最高法”的权威结论,始终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最高法的法律:只为你一人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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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2.27

大雪将临,我的悲歌仍未奏响

1

整理好书籍,坐室内。

静候太阳自院落东南角升起。

照亮面颊。

你合目。

默祷。

太阳照亮厢房蒙尘的窗户。

太阳的动静,

并未震撼厨房的动静。

一只麻雀飞落结冰的水槽边,

枯树的高枝上,五六只喜鹊在离去。

2

一个人身体内走动的无数阴影,

此刻在太阳的凝视下有所停顿。

一个阴影刚系好他的鞋带。

一个阴影刚敛起一把刀。

两个阴影在巷子里相遇,翻看脸如揭开纸牌:

“咦!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一个阴影走出厨房,摸了摸客厅里的空气。

一根棍子的阴影在屋子里棒打另一根棍子。

一个人身体内走动的无数阴影,

此刻在太阳的凝视下有所停顿。

3

太阳在二十四节气间奏响引子与回旋。

大雪将临,我的悲歌

仍未奏响。

但屋顶上无名的脚步声,

正在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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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5 小杨各庄

非正常死亡

“骷髅楼群”的鸽子们尚未起飞。

天如此蔚蓝。这是一夜大雪

拭擦出的宁静。这是我母语的

蓝色隐痛,而不是

(那个)喷雾机的人造效果。

“骷髅楼群”的鸽子们尚未起飞。

这个乌青的十一月盛行一种死亡。

当你就要脱口而出,

天啊!多么羞耻的修辞!

在自然的蔚蓝前,

“我的骨头在严冬的羞耻中

对我发怒!”

华北的一夜冰雪,煮沸杨树林宿夜的黑暗。

这一夜间落光全身绿叶的白杨树林!

这一年锻打的阳光基金的金币,

这一年的积蓄被大地一夜间挥霍!

“咔嚓!”、咔嚓!”

北方的鹅卵石咬啮

冰雪覆盖的大地。

远东或西伯利亚流亡诗篇的

冰蓝色韵脚,

在曼杰施塔姆的孤独死亡中

升上海参崴的星座。

快!这北方黑暗的大地上升起的星座,

吞吃我母语中的蓝色隐痛。

快!死神的面具,

吞吃十一月盛行的“非正常死亡”!

因为,“我体内的骨头

正对着我的罪行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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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9

灾异沉思录(之一)

灾异:时间的肿胀和隆起,

意外的截止,加速度中的地铁司机

踩动变形的刹车。

灾异是意外的时间隆卷。

灾异是加速度中的极慢板,

终局之前的未休止符……

此刻:声音未曾到临。

灾异在持续。

灾异的持续水位,在无声

和无神论的地铁内上升……

灾异是在世的具象肉身音符,

于对位法中的呼吸,和呼喊;

灾异是呼吸,时间的呼吸,

末在的呼吸;

灾异呼唤弥赛亚的呼吸;

抟,糅,挤压,挤兑,

血管燃烧启示录的

神经,和冰湖火湖。

灾异是昨天,现在,未来,

是提前蜂拥的帝国痈疽,

肿胀,爆裂,

意外的挤兑。

爆。豁裂。

灾异是卡夫卡的《中国长城》,

在布拉格自噬与相残;

灾异,一种凶猛的超验时间,

拥有完整的叙事逻辑。

灾异:雪豹般的闪电腾跃;

一条饥饿的恐龙,

从《易经》中飞腾而下。

灾异鄙视本民族的枯槁型国师;

灾异蔑视战狼和巫术。

灾异在极高维度,俯瞰蜈蚣、百足虫和蚂蟥;

灾异拥有超验视野。

灾异是锻造师。

灾异率领千万拥趸,

千军万马的灾异拥趸,

一如几千年历史漫漫长夜中,

蜂拥厮杀而出的农民起义火把。

民族的灾异和异象,

馈赠在世与来世的沉思时间。

在灾异的锻造之中,钢的沸水通红,

碧血一样的钢花,四溅共同体的变异时间。

灾异呈现终末论的人类异象。

2020.1.31. 00:30

2021.11.7. 深夜改

回地访谈录:一种倾听幽灵和回声的诗学(节选)

提问者:陈家坪(诗人、纪录片导演,现居北京)

陈家坪:经过了十多年交往,我清楚地看到,在你的诗歌写作过程中,过于繁复的修辞已经没有了,相对简洁的表达,显示出语言的力量,比如:生活就是被生活/活生生地反驳。这个变化所体现出来的意味,我认为是非常深远的,你觉得呢?

回地:很惭愧,时间的流逝,有时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智慧。幸好,我们今天还可以一起坐下来聊聊诗歌。

如果如你所言,我的诗歌能显示语言简洁的力量,也归于生命所赐吧。诗歌写作离不开生命的直观。在直观的根基上,每一首诗歌应该是生命的重新出发。这类似于某种哲学意义上的现象学还原。此时,语言不是诗人手中的表达工具,它本身就是建基于直观之上的存在。你说到修辞和繁复修辞,我有时认为繁复与简洁并不存在必然的对立。为对应于这繁复的现实世界,诗歌可以以修辞的混成虚构一个世界。

诗歌中修辞的繁复与简洁,我认为是一个诗歌的形式问题。诗歌要处理的主题,写作时的场域,空间感,压力,语速,所有这些,最后在一个直观的洞明中去把握,落实于语言。某种角度上,诗歌修辞的繁复与简洁几乎是先在地决定了的。我在写作中实际上没有有意追求某种简洁效果,比如你提到的这首《诗歌与生活》,这首诗作的写作是在一种很强烈的情感中一下子完成的。可能你觉得比起我以前的篇什来,它显得直接显白了一些。

当然,我能理解你,当你说到“过于繁复”,应该是指在技巧上过于雕琢,不够直接。或者说是为技巧而技巧,在炫技中失去诗歌直达事物核心的力量。或者说,以我现在的理解,在技术上尚未达到“修辞”这个词的本义。修辞一词,在现代汉语中成了一个固化的名词,其中蕴含的“修”这个动词的意蕴已经失去了。修辞这个词最早大概出现于我们老祖宗的《易*乾》:“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可以看出,古人那里的修辞与伦理学有先天的相关性。这种关系可以让人想到现代诗人比如布罗茨基对美学与伦理学关系的论述。所有这些都综合于最终的作品的成型。“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解经家的一种疏解是:“辞谓文教,诚谓诚实也,外则脩理文教,内则立其诚实,内外相成,则有功业可居,故云居业也。” (孔颖达疏)从这个角度,文教(诗教)的功能指向了如儒家讲的“功业”,所谓“功业”,我们其实可以明白其中的政治与伦理的实现和实践的问题。

诗歌与诗人身处的整个文化、政治、社会语境处于某种对话、偏移、修正、冲突、突围的复杂关系中。所谓修辞的审美,与伦理的、zz的、zz哲学的语境密切相关。(……)在今天,我们很少有机会听到比如上个世纪80年代末杰出的诗歌理论家骆一禾那样的,趋向于“整全”把握的诗论,他提到过诗歌所面临的“大围栏”、“小围栏”的问题,以及他对于诗歌修辞的理解。

我想,我们今天的写作,已经不能仅仅停留于简单的人文主义价值关怀中聊以自慰,而应该突入某种时代性的困境和多元语境中,寻得诗歌“修辞立其诚”的本义和“居业”所在。

陈家坪:(……)你在自己的思想成长过程中,追逐学术思潮的变化,你的一些个人体会和认识,是怎样作用于你的诗歌创作的?

回地:我谈不上追逐学术潮流。对于哲学研究现状的关注,我也是作为一个业余者的关注。

尽管有西方传统的诗与哲学之争,但诗歌与哲学之间,一直有一个共通之处,就是对于世界的认识和自我的认识。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有一个对“此在”(人)的存在结构的定义:“在世界之中”、“沉沦”,但诗人不可能在沉沦中完全和光同尘,成为被权力和意识形态挟制的亚种。诗人和作家,在我的理念中,必然是具备自由精神和认识批判精神的一类人。这个批判,不仅仅是对于世界的批判,更是对于自我的批判。

早几年的阅读,我喜欢舍斯托夫、克尔凯郭尔、尼采、卡夫卡等人,以及对于“个体”、“偶在”的极大关注。对于我们这种从小一直被所谓“集体主义教育”熏染到大的人,这些人的思想无疑是极好的稀释剂。现象学哲学,对于建立个体的思想品质,无疑极有启发。尽管胡塞尔的哲学名相繁复,极其艰涩,但一旦静心领悟其要旨,将受益无穷。他早期对于逻辑问题和本质直观的研究,不同于分析哲学的道路。梅洛-庞蒂对知觉现象学的研究,也极大地影响了哲学家和文学家的写作。

新世纪以后,成为国内显学的zz哲学,我认为对于诗歌的自由精神和创造精神,会构成一种压力。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据说,在一个“人们的目标互相冲突”的世界上,正是zz哲学诞生的最好土壤。这也正是中国目前的一个语境。

所有这些,肯定对我自己的思考和创作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我想,诗歌最终还是要独立于这一切,构成一个心智的王国。

诗歌和诗人必须有一种强大的吸纳力。史蒂文斯说:“诗人吸收的是总体生活:公共生活。”我看到今天的诗人们,可能是大多被一种或无数种生活吸收了,他们可能失去或正在失去对巨大的现实——那种巨大的无名或曰“巨大的匿名物”(特朗斯特罗姆语)——发言的能力,以及在更高纬度和海拔上发言的肺活量。

(……)在一个一切价值被弭平的时代,我们得有重建价值的意志。

无论怎样,如果没有一种“审判”的语境,我们很大程度上不可能谈论这一切。说到审判,既是对世界的,也是针对自我的。因为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中国人,都是某种原罪的参与者。我个人的基督信仰让我一直对此保持醒悟。

陈家坪:那么,你自己的诗歌写作呢,大致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脉络?伴随着写作,你还主编过民刊《低岸》,团结了一批有活力的诗人,但现实显然是残酷的,年轻的光芒瞬间消失,惟有你的写作越发卓越。对如此真实的时代生活,你有什么个人感悟?

回地:你对我的评价让我感到有些惶惑。

关于时代生活的感悟,我想依然与个人的志趣、伦理判断等密不可分。没有一种时代生活的评价能脱离个人的情感与价值诉求。一种时代生活中可以明晰辨析的绝对的恶,既能置人于死地,也能造就一个人。但一种被某个族群普遍接纳的“平庸的恶”,则可以提前让一个“the last man时代”降临。因此,米沃什在《被禁锢的头脑》中写道的“穆尔提—丙药丸”(“幸福药丸”),在今天可能正以另一种形式被不断兜售。

关于我自己具体的诗歌写作阶段,我也一直在问自己:我有明确的阶段性区别吗?我想,如果从诗歌语言、现实、历史、想象、基本理念诸多元素的关系中反观,也许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区分。其实你可以看出,我对自己的写作一直不是很满意。

我的诗歌写作,大致可以分为1990年代中、末期到2003年左右的第一阶段;从2004年写出《在鹳山》等一批诗歌到2013年的第二个阶段;而目前我希望自己是处于另一个阶段的开端。

你的提问,让我有机会回顾自己的文学生活。那是1990年代初,我当时在浙江嵊州的一家医院工作。嵊州(即原来的嵊县),绍兴市辖下的一个县级市,地处浙江中部偏东。嵊州多山,多丘陵,嵊(sheng)字,是四面多山的意思。嵊州人文,简略言之,有两种极端的气质贯穿其中:发源于民间“小歌班”的越剧(嵊州是越剧的发源地),是一种极为婉约抒情的戏剧文化,和一种染有刚烈草莽之气的——“强盗”文化,嵊县历史上有绿林好汉(“嵊县强盗”)出没,近代最著名的当推辛亥革命时期当过绍兴都督的王金发(鲁迅认识并多次写到过王,说他是“绿林大学出身”)。

由于平时喜欢阅读文学,我结交了本地的一些诗歌文友。1990年代初期嵊县的文学诗歌气氛应该说相当浓厚,当时一批青年诗人成立了“嵊县青年诗歌协会”,主要人物有蒋立波、杜海斌、宓可红、东方浩(蔡人灏)等,在诗歌协会旗下,他们办了一份民间诗刊——《白鸟诗报》,团结了本地和外地的一大批诗歌青年。在嵊县,诗人蒋立波一直是诗歌和文学圈的核心人物,杜海斌(后改名“杜客”)、宓可红、大寒堂,以及马蔡荣等人是《白鸟诗报》的主要成员。后来在小说界崭露头角的斯继东,原来也写诗,也属这个圈子。我认识他们的时候,蒋立波和杜海斌的写作风头正健,写出了一批很优秀的诗歌。现在读他们那时候写的诗歌,也许你会觉得过于抒情,与后来的尤其九十年代晚期的糅合叙事性和历史想象的诗歌趋势(以“知识分子写作”为主)并不合流,但我一直认为他们的诗歌品质是优秀的,是一种另类的江南诗歌,除了诗歌的现代技艺,其中不自觉地渗透着一种古典人文气质。当然,他们后来的写作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但不久以后,《白鸟诗报》就受到了整肃。一张民间诗报的宿命,缩影着中国的文化命运。

蒋立波后来离开嵊州,去了杭州富阳工作,一直坚持诗歌写作,并越写越好。蒋立波的才华和人品,影响了不少人,包括我自己。

我还阅读当时影响很大的文学刊物《诗歌报月刊》,这份刊物在当时文学青年心目中的地位,是《诗刊》《星星》远远无法相比的。我记得通过那上面的广告,买到过一批很好的书,如五卷本的《外国大诗人文丛》及《追忆似水年华》。有一期上忽然刊登了一则很引人注目的消息,说已故优秀诗人海子、骆一禾的诗集《土地》、《世界的血》已经出版。我马上订购了一套。这两本诗集的诗歌语言,以及色彩鲜明的封面,对当时的我产生巨大冲击。海子的诗歌理念和骆一禾的诗论《美神》,一直是我当时萦绕于心的,朋友很惊讶于我当时能背诵《美神》和骆一禾诗歌的很多片段。

我第一阶段的诗歌写作,大致就是在这样一种阅读和背景中开始的。90年代中晚期,我还读到早逝的诗人戈麦的诗集《彗星》(西渡编),有过短暂的模仿。但这些诗歌大多并不成熟。延续到90年代末在北京写的那一批诗歌,大多是短的抒情诗,观念上有一些浪漫主义的影响,但诗歌语言已经基本上转向现代主义。

90年代末期,在北京的中国农业大学附近的肖家河村(这个村子如今已消失),一帮写诗的人张罗着办了一份刊物《命与门》(只出过一期),是油印的,主要人物有:殷龙龙、姜庆乙、昀蓬(周云蓬)、陈宇鸿(即后来的巫昂)、魏尚河、欧雪冰、老骥等,我是主编之一。这份诗歌刊物渗透着一种浓厚的宗教气息。当时,中国诗歌界的“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正打得不可开交。沈浩波当时还是一个大学生,在《命与门》的首发式上,他跟我大谈不知哪里听来的关于“知识分子诗人”的小道消息。不久以后,他与朵渔办了民刊《下半身》,宣称他们“下半身”肉身的亮相,和“反上半身反大脑反文化”。扛起所谓“民间写作”大旗的诗人于坚,批判王家新等诗人“与国际接轨”。在今天看来,那场争论很像一种诗歌圈的“义和拳”运动,并没有多少真正的诗学意义,不过,可以表征当时中国的文化气候。而沈浩波后来的写作其实很有文化也有人文关怀;朵渔则变得越来越知识分子……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那个阶段曾接触到一批来自西、南部省份(甘肃、宁夏、云南、贵州)的青年穆斯林,他们当时聚居于北京大学附近,旁听各种课程,并聚会讨论信仰和思想问题,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给我留下很不错的印象。

你提到的民刊《低岸》,则是2002-2003年间的事了。记得是2002年的冬天,我住在北大附近的六郎庄,以给书商编稿子为生。那时生活很压抑苦闷、在酒吧以唱歌为生的周云蓬,托人找到我,和其他一帮朋友在北京西坝河的一家小餐馆聚餐,提议办一份刊物。刊物的名字是我后来取的,出自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句:“我的岸很低,死亡只需上涨两公分,我就会被淹没。”之所以用这个名字,也许因为这两句诗呈现的这种危险的状态,与我们当时的整个生活是契合的。

2003年初,《低岸》出了创刊号,稿件主要由我负责编辑。在发刊词里,我对“下半身”作了批判。后来,在诗歌观念上我与周云蓬渐渐产生抵牾。这其实是后来不断疏远的一个重要原因。

《低岸》一共办过四期,第一期是周云蓬和我主编,老骥出资;第二期我没有参与编辑,周云蓬主编并筹资;第三期和第四期是我主编,我和你(陈家坪)出资,第四期还特邀了年轻的诗人王东东组稿编辑。《低岸》的主要创刊成员,有的已功成名就,有的不知所踪,有的据说在终南山“隐居”,有的可能已放弃了诗歌。在这里,我想记下《低岸》几位主要参与办刊者的名字,以志纪念:魏尚河、老骥(季小兵)、魏克、陈勇(陈家坪)、张遥、西陵(大喜)、十一菂、子源。

而我自己发表在《低岸》创刊号上的诗歌,后来也渐渐被我否定,因为那还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声音。直到2004年初春在嵊州写出《在鹳山》,以及后来的《火化室》《生活与诗歌》《在谎言喂养的国度》《十一年以后》《五节诗》《阅读,或十一月的雨》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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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5

清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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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隐

蓬岛人,象山石屋诗舍发起人之一,原则诗社成员。性恬淡,不争于世。

导读:

清隐具备反省和内思的智者品性,他从古典风格中脱胎而来的现代诗创作,其不足之处与修复功能同时隐含在修辞的镜面上:他会赢。(韩高琦)

秋雨或秋语

一场秋雨倏忽而至

冷的气息蔓延

沙朴的落叶稀稀疏疏

坠落,一声声低吟短促有力

逐渐淹没于森林的空幽

树叶下一只蚂蚁的触角

感知着更深处的宁静

仿佛触碰到了宇宙洪荒

松风飘带,一如旷远的回声

泉水拼写的元音,清冽、甘甜

山涧流出许多褶皱,其中

一片青黄的荩草

化作潭中的一叶小舟

它的倒影在深邃的天空中摇曳

恍惚间,我看到了

枯坐在历史轮回里的自己

不动,不言

亦生,亦寂

等江南的初雪

未等得江南的初雪

却被感冒击倒

此刻的思绪飘然远去

梅湾的梅花是否结了苞

鹤渚的杨柳是否褪了叶

月河的灯霜

是否依旧洁白

范蠡湖畔

那位撑伞的姑娘

是否等到了恋人

我曾在鸳湖的一角

聆听嘉禾的初雪

代表城市的铜人

贩卖着那锅温热的历史

夜晚执着的钓鱼人

兀自独守着

那束射向湖面的白灯

嘉禾之外十年

絮絮的牵萦辗转而至

静谧中修养的身体

即兴打下这些文字

却恍惚了内心的独白

我等的是初雪

还是那抹晨曦的温柔

我来时,她对我微笑

没有醇酒,没有佳肴

但有一杯清茶,一曲歌谣

我们谈起生活,谈起过往

她说

时光宜浅,相交宜淡

我走时,她对我微笑

没有挥手,没有留连

但有一抹夕阳,一天云霞

我们背影相对,足迹相反

她说

红尘太冷,此去珍重

我在家乡转月亮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

种满水稻的平原,孤寂、清冷

斑驳的光亮微微荡漾

阡陌上一只久驻的夜蛙,忽然

纵身而起,溅起一串月光

我将清水舀入石臼

一个月亮便转到人间

眼里也多了两个月亮

天上挂一个,人间映三个

蟋蟀的叫声吞噬了安静

洁白的月露笼罩了时光

烟火和霓虹,不需要灿烂

人群和车流,不需要鼎沸

月亮转来了人间

故去的人转到了天上

飞碟

它超越了广义相对论

超越了人类认知的极限

它是孤独的臆想

是寻求同类的渴望

它是自然界中未知的现象

存在于科学之外的解析

它是在谎言中穿梭的幽灵

只为填充内心的荒芜

它如神奇的上帝粒子

我们始终无法捕捉他的身影

它存在在忽来忽去中

确凿的证据被判定为假

它如小时候旋转的竹蜻蜓

双翼的残影穿透时空

未知的新奇与恐惧滋生蔓延

无数疑问伸向浩瀚的宇宙

河湾

蜿蜒的线条是否蕴涵隽永?

抽象的星空是否潜藏深邃?

扭曲的世界是否孕育真实?

一次漫不经心的出行

刻划出年轮的深沉与厚重

一次似是而非的停留

倒映了孤寂的浩瀚与微渺

一缕沉思的涟漪

惊动一片翠绿的水草

一声无意的低吟

引来一群途经的游鱼

逶迤里圈养着时代的褶皱

正如老人干枯的手掌

躯壳里烙印着命运的遗迹

平淡和激扬在此幻化

谁又是湾底的一颗砂砾

是我?是你?

蔡敏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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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敏

蔡敏,象山人,教师。爱好文学,喜欢摄影、书法、音乐和旅行等,曾有一些文学、摄影作品在省市媒体发表与获奖。

导读:

诗句清新、活泼,有人间底色的温情,在结构布局和导向思维上尚需锤炼。(韩高琦)

夜/暖

每个黄昏褪尽的夜,

总喜欢来回漫步,

路灯,星星点点,

适合回忆、思索、遐想。

夜,被灯光渲染得五颜六色,

没有星星,也没有明月。

路旁的草木

吐露早春的气息。

飘荡着一阵阵幽香。

如此宁静的夜,

谁与谁牵手相伴,

谁又独自呆坐……

石凳、月光,

不停变化着温度。

如此美丽的夜,

缠绵缱绻。

在一股股暖流中

甜美入梦……

编织淡淡的玫瑰色梦境

交给心会的知音

你是否和我一样

感觉到

清纯怡情的琴韵

一颗满怀柔情的心

撑起漫天飞舞的梦之色彩

当姹紫嫣红开遍山坡

你是否和我一样

听见了

那朵花开的声音

海浪翻卷

夕阳落幕后的火堆

舞蹈的沙子

欢畅的嬉笑

时间在天空偷窥

夜空被燃烧起来

火星子,噼啪跌落

纷扰了夜的宁静

疲倦在挣扎

这被凝望的一堆火

燃烧化为灰烬

只在顷刻之间

如同希望或绝望

在秋风里徘徊

春天还遥远,

一把火烧不尽整个冬天

河湾

河湾是可以歇息的地方,

卸下赶路的劳累,

伸伸腰肢,让柔软吸住水。

谁在亲吻孤独的石头?

旅途遥远,

布满前行者的背影。

白鹭起落,

优美的弧度宛如道道彩虹,

宛如人生机遇的排演。

前方难免布满荆棘,

河湾竖起鳗鱼的头颅,

欢畅的体验将一如既往。

继续。一朵浪花弹开,

淺浅的,盈盈的,

大地喜上眉梢,

似乎春天和童贞并未远离,

身体中的花期并未远离。

一抹暖阳,载沉载浮,

远的近的,一如恍惚。

橘子熟了

桂花香了,

橘子的叶在微笑。

大自然在

护佑

苍翠的青、泥土的黄

和霜染枫林的红。

走进去,

情不自禁。

金黄色的橘子,

装满成熟的阳光。

剥开季节的内涵,

剔透如清泉,

丝丝的甜、沁鼻的香。

连手中的光阴

也晕染了那颜色。

搖曳的秋風,

吹拂着企盼,

带着秋天的眷念,

再深情一些,

就能成为其中的一瓣。

圆锅

锅,360度塑形:无死角

一个最致命的器皿

多少人就为这一口

日夜奔波劳顿

地为锅时,锅最大

饭稀能照见古远的年代

人啃树皮的时候

一锅煮不透的贫穷

飘过来一粒时代的灰

压弯了所有的脊梁

天为锅时,锅最小

菜品丰富忙于纠结选择

喊出吃饱再减肥

利器是跑步、爬山、广场舞

锅大了,总要漏:有人挥霍

跌落锅底的代价:难以翻身